【裁判要旨】①相鄰關系糾紛與侵權責任糾紛都存在損害賠償的問題，兩者有共同性。但相鄰關系主要是指不動產的相鄰各方在行使所有權或經營使用權時，因相互間應當給予方便或接受限制而發生的權利義務關系；侵權責任糾紛則主要是指因行為人侵害他人民事權益而引起的糾紛，該案由排除了物權糾紛案由下規定的侵權責任糾紛。②評估/鑒定報告雖然載明了一年內有效，但報告系以評估時點為評估基準日，在評估/鑒定時點已經固定的情況下，評估/鑒定報告的有效期不影響評估結果。故當事人主張評估/鑒定報告超過有效期，進而主張不應采信該評估/鑒定報告，理據不足，不應予支持。
中華人民共和國最高人民法院
民 事 裁 定 書
（2021）最高法民申75號
再審申請人（一審被告、二審上訴人）：浩吉鐵路股份有限公司，住所地北京市豐臺區科學城海鷹路9號院2號樓。
法定代表人：田利民，該公司董事長。
委托訴訟代理人：李學艷，北京卓緯律師事務所律師。
被申請人（一審原告、二審上訴人）：岳陽市匯豐農牧科技有限公司，住所地湖南省岳陽經濟技術開發區三荷鄉平龍村李三組。
法定代表人：楊靜，該公司董事長。
再審申請人浩吉鐵路股份有限公司（簡稱浩吉公司）因與被申請人岳陽市匯豐農牧科技有限公司（簡稱匯豐公司）相鄰關系糾紛一案，不服湖南省高級人民法院（2020）湘民終77號民事判決，向本院申請再審。本院受理后依法組成合議庭進行了審查?，F已審查終結。
浩吉公司申請再審稱，（一）原審判決適用法律錯誤。本案應為侵權責任糾紛，但原審判決僅依據《中華人民共和國物權法》的相關規定作出裁判，而未援引任何《中華人民共和國侵權責任法》的規定，顯然屬于適用法律錯誤。
（二）原審判決認定的基本事實缺乏證據證明。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侵權責任法》第六條第一款的規定，行為人因過錯侵害他人民事權益，應當承擔侵權責任。因此承擔侵權責任應當符合侵權責任的構成要件，本案中，匯豐公司所提交證據遠不足以證明符合侵權責任構成要件。1.浩吉公司修建鐵路從立項到選址、勘察、設計、環評、施工等全部流程均由國家審批監管，是依法依規修建的示范性鐵路。浩吉公司未從事任何侵權行為。2.匯豐公司持有的《動物防疫條件合格證》系偽造的，其本身即無權從事生豬養殖業務，無論浩吉公司是否修建鐵路，都不會產生匯豐公司無法從事生豬養殖業務的損害結果。即便匯豐公司持有的《動物防疫條件合格證》合法有效，則該證件沒有期限限制，無需再次辦理，更不會產生無法再辦理《動物防疫條件合格證》，進而無法從事生豬養殖業務的損害結果。3.原審判決認定的匯豐公司的損失沒有證據證明。第一，建筑物、構筑物及其他輔助設施對匯豐公司并不必然無價值，其價值受損部分不應由浩吉公司承擔賠償責任。第二，匯豐公司未提供充分證據證明土地青苗及租金損失已實際發生。第三，匯豐公司未舉證證明其停業期間的經營損失，原審判決按照前三年盈利的平均值計算2017年度利潤，沒有依據。第四，湖南恒立資產評估有限公司作出的評估報告不應被采信。首先，浩吉公司對相關基礎資料提出了異議，但原審法院未予審核認定即全部轉交評估機構作為評估的基礎資料。其次，評估報告明確載明一年有效期，本案發回重審時，評估報告已過期，不能作為本案依據。再次，評估報告中關于土地租金和青苗費的部分，匯豐公司雖然提供了租用土地的證據但未提供履行付款義務的證據，無法證明匯豐公司已經實際支付了土地租金和青苗費，并實際產生了損失。最后，評估報告中房屋建筑物、構筑物及其他輔助設施凈值數據亦存在錯誤，存在采用“湖南省2013年清單計價辦法及2014年消耗量定額”作為取價標準評估2008年、2009年匯豐公司修建的房屋建筑物的情形。4.浩吉公司不存在侵權行為，與匯豐公司主張的損害結果無因果關系。匯豐公司亦未充分舉證證明浩吉公司的侵權與其損害結果之間的因果關系。匯豐公司未繼續經營的原因在于其自身經營不善和地方政策。在2018年4月相關部門要求匯豐公司停產退養之前，匯豐公司早已訴訟纏身，無力經營。2016-2017年，湖南省人民政府、湖南省岳陽經濟技術開發區相繼出臺《洞庭湖區養殖環境整治專項行動實施方案》（湘政辦函〔2016〕55號）和《岳陽經濟技術開發區養殖環境整治專項行動實施方案》（岳經辦函〔2017〕13號）等相關文件，匯豐公司養殖場已被納入生豬禁養范圍，應當依法關停。5.匯豐公司在原審中均未對浩吉公司存在過錯進行舉證，原審判決也未對此進行認定，直接判決浩吉公司承擔全部賠償責任，沒有法律依據。
（三）原審判決認定事實的主要證據《動物防疫條件合格證》是偽造的。首先，該證顯示發證日期為2008年8月10日，此時有效的部門規章是《動物防疫條件審核管理辦法》，根據該規章，2008年匯豐公司只能取得《動物防疫合格證》，而不可能取得《動物防疫條件合格證》。根據《動物防疫條件審核管理辦法》第十六條規定，《動物防疫合格證》上應當注明一年有效期，并且到期更換。即便匯豐公司在2008年曾取得《動物防疫合格證》，在2009年時也應當重新取得《動物防疫合格證》，而非在原《動物防疫合格證》上進行年檢，更不可能在《動物防疫條件合格證》上進行年檢。其次，湖南省岳陽經濟開發區管理委員會及其下屬單位于2011年3月14日才被批準更名為“岳陽經濟技術開發區”。但匯豐公司提交的合格證上卻印有“岳陽經濟技術開發區畜牧水產局”的公章。再次，匯豐公司提交的《動物防疫條件合格證》樣式與《農業部關于印發〈動物防疫條件合格證〉樣式及填寫規范的通知》(2010年5月28日發文施行)規定的樣式完全一致。匯豐公司不可能在2008年取得了農業部2010年5月28日以后才印制的《動物防疫條件合格證》。最后，一審法院向湖南省岳陽經濟技術開發區農村工作部調查，但未調取到匯豐公司2008年取得合格證的任何原始檔案資料，可以佐證匯豐公司從未取得合法有效的《動物防疫條件合格證》。
綜上，原審判決適用法律錯誤，認定的基本事實嚴重缺乏證據證明，認定事實的主要證據是偽造的，依據《中華人民共和國民事訴訟法》第二百條第二、三、六項之規定，請求依法再審本案。
本院經審查認為，本案審查焦點為：1.本案系相鄰關系糾紛還是侵權責任糾紛；2.原審采信匯豐公司提交的《動物防疫條件合格證》是否恰當；3.原審支持匯豐公司主張的損失賠償是否正確。
（一）關于本案系相鄰關系糾紛還是侵權責任糾紛的問題
相鄰關系糾紛與侵權責任糾紛都存在損害賠償的問題，兩者有共同性。但相鄰關系主要是指不動產的相鄰各方在行使所有權或經營使用權時，因相互間應當給予方便或接受限制而發生的權利義務關系；侵權責任糾紛則主要是指因行為人侵害他人民事權益而引起的糾紛，該案由排除了物權糾紛案由下規定的侵權責任糾紛。本案中，匯豐公司提起損失賠償的主要理由是因浩吉公司修建鐵路的行為致使其養殖場需整體搬遷而受到損害，故原審將本案認定為相鄰關系糾紛，依據《中華人民共和國物權法》的相關規定作出判決，并無不當。浩吉公司主張本案為侵權責任糾紛，進而主張原審適用法律錯誤，理據不足，本院不予支持。
（二）關于原審采信匯豐公司提交的《動物防疫條件合格證》是否恰當的問題
從形式上看，匯豐公司提交的《動物防疫條件合格證》確實存在瑕疵。但根據原審查明的其他事實看，湖南省岳陽經濟技術開發區農村工作部原辦證和換證的經辦人證實，匯豐公司在2008年已經辦理了動物防疫的相關證照，該部門副部長也證實匯豐公司養殖場系岳陽市招商引資項目，換證時間存在倒簽的可能性。該證人證言可以證明，匯豐公司取得動物防疫證照具有事實依據。浩吉公司的該項主張雖具有一些合理性，但不足以推翻《動物防疫條件合格證》的真實性。原審綜合已經查明的事實，采信匯豐公司提交的《動物防疫條件合格證》，并無不當。浩吉公司主張原審認定事實的主要證據系偽造，理據不足，本院不予采信。
（三）關于原審支持匯豐公司主張的損失賠償是否正確的問題
首先，關于匯豐公司不能繼續經營的原因。原岳陽經濟技術開發區畜牧水產局(因機構調整并入湖南省岳陽經濟技術開發區農村工作部)向匯豐公司出具《關于匯豐農牧科技有限公司更換辦理<動物防疫條件合格證>申請的回復》載明，因匯豐公司養殖場地距國家重點工程建設項目太近，現不再符合辦理《動物防疫條件合格證》條件，要求匯豐公司做好退出生豬養殖停止生產、轉移生產工作。湖南省岳陽經濟技術開發區農村工作部向一審法院回復時明確表示，匯豐公司不符合辦理《動物防疫條件合格證》是因修建蒙華鐵路而不是其他原因。同時，雖然匯豐公司之前辦理的《動物防疫條件合格證》沒有期限限制，但現在不能繼續使用，必須停產、轉產。根據湖南省岳陽經濟技術開發區農村工作部的上述回復，原審認定匯豐公司不能繼續經營系由浩吉公司修建鐵路導致，浩吉公司修建鐵路的行為對匯豐公司產生了實質損害，應對匯豐公司承擔民事責任，并無不當。浩吉公司關于匯豐公司原來的《動物防疫條件合格證》沒有期限限制，無需重新申請的主張，與畜牧主管部門的回復不一致，本院不予采信。浩吉公司關于其修建鐵路是依法依規修建的主張，僅能證明其修建鐵路行為本身的合規性，不能推翻其對匯豐公司產生的影響。浩吉公司主張匯豐公司未繼續經營系由于其自身經營不善和地方政策造成，但根據一審法院向湖南省岳陽經濟技術開發區農村工作部調查查明，匯豐公司不屬于環保問題生豬退養范圍，若不修蒙華鐵路，匯豐公司屬于限制養殖區，不能擴大規模，但可以繼續養殖。故浩吉公司的該項主張亦理據不足，本院不予支持。
其次，關于湖南恒立資產評估有限公司作出的評估報告應否采信的問題。浩吉公司雖然在一審證據質證中對匯豐公司提交的相關基礎資料提出了異議，但一審法院對異議部分的證據進行了分析與認定，浩吉公司主張原審法院未予審核認定即全部轉交評估機構，與事實不符。評估報告雖然載明了一年內有效，但報告系以評估時點為評估基準日，在評估時點已經固定的情況下，評估報告的有效期不影響評估結果。浩吉公司主張評估報告超過有效期，進而主張不應采信該評估報告，理據不足，本院不予支持。關于浩吉公司主張的匯豐公司無法證明其已經實際支付了土地租金和青苗費的問題，案涉《農村土地承包經營權轉讓合同》等均有相關證人出庭作證確認事實，評估機構參照湖南省岳陽市集體土地征收與房屋拆遷安置辦法中青苗費的取價標準計算青苗費，并無不當。關于浩吉公司主張建筑物、構筑物及其他輔助設施取價標準錯誤的問題，因評估報告是對資產重置價值、凈值予以評估，評估機構以現行取價標準予以評估，并無不當。綜上，原審采信湖南恒立資產評估有限公司作出的評估報告，并無不當，本院予以維持。
最后，關于浩吉公司承擔責任的范圍。第一，匯豐公司主營生豬養殖，現因不再符合辦理《動物防疫條件合格證》的條件而被政府強制性停產，即便轉產也需要另尋符合防疫條件的地方，匯豐公司也沒有轉營其他項目的表示，故原來的建筑物、構筑物及輔助設施對匯豐公司而言已不能再利用，屬于其損失。原審的認定并無不當，本院予以維持。對于浩吉公司主張的建筑物、構筑物可再利用的價值，原審法院已經釋明，浩吉公司可以在賠償匯豐公司后對該資產進行處置。浩吉公司的該項主張，理據不足，本院不予支持。第二，匯豐公司自2008年開始通過承包、租賃土地的方式建設、經營生豬養殖場，浩吉公司主張匯豐公司未提供充分證據證明土地青苗及租金損失已實際發生，理據不足，本院不予支持。第三，匯豐公司雖然未提交2017年的審計報告，但原審綜合考慮生豬養殖市場的基本行情及前三年匯豐公司的盈利情況，酌定按照前三年平均值的50%作為經營損失，不違反法律規定。綜上，原審參考評估報告的意見，再結合本案實際情況，確定匯豐公司的損失范圍及金額，并無不當。浩吉公司主張原審認定匯豐公司的損失沒有證據證明，理據不足，本院不予支持。
綜上，浩吉公司的再審申請不符合《中華人民共和國民事訴訟法》第二百條第二、三、六項規定的情形。本院依照《中華人民共和國民事訴訟法》第二百零四條第一款，《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民事訴訟法>的解釋》第三百九十五條第二款規定，裁定如下：
駁回浩吉鐵路股份有限公司的再審申請。
審 判 長 江顯和
審 判 員 張穎新
審 判 員 肖 芳
二〇二一年二月一日
法 官 助 理 陳海霞
書 記 員 黃 琪
